文/肖書華

大學畢業后，我在外地工作，再也沒有在家采茶了。但每次泡茶喝茶，腦中都會掠過以往采茶、父母“做茶”、上街賣茶葉的情景。

我的老家在遂川縣堆子前鎮。小時候，當地人沒有像現在一樣外出打工，都在家鄉種田、干農活?？图以捳f：“靠山吃山、靠水吃水。”茶葉收入成了當時家家戶戶的主要經濟來源。

堆子前鎮山多，山上山下常年綠意蔥蔥。山坡和山谷里，在金橘樹、李子樹等果樹間、菜地中，一排一排的都是茶樹。經過茶農每年冬天的施肥，茶樹長得更加茂盛。春節過后，茶樹就貪婪地吸收著春天的甘露，在清明前就會長出嫩綠的茶芽。茶芽肥碩，色澤翠綠，葉質柔軟，讓人情不自禁地撫摸。山里的茶芽，一塵不染，干凈得很，偶爾摘一朵，迫不及待放在嘴里嚼幾下，青澀又甘甜，沁人心脾。

陽春三月，正是采茶的好季節。此時茶芽還沒有開葉，葉子緊緊抱成一團，好似羞澀的少女。堆子前的男女老少都背著竹簍，一手穩住茶枝，一手把茶芽摘下。待手中摘滿時，就輕輕地把茶芽放入背上的竹簍，生怕用力把茶芽弄壞。

長在山坡上的茶樹，大家就站著摘，不用彎腰。若在平地，則要彎腰采摘，時間長了，人就會腰酸背痛。但這難不倒有經驗的采茶人。大家會帶上一張矮的小板凳，把板凳放在茶樹邊，坐著采摘，摘完一邊就轉向另一邊繼續摘。

采茶是個技術活，別看他們摘得很快、很輕松，新手采摘可沒那么容易，因為一只手要固定樹枝，只能用另一只手摘。手上的茶芽不能放很多，再摘時手上已摘的茶芽就會掉落，摘到一兩朵就要放進竹簍里。這樣嚴重影響了速度，半天也采不到一斤。熟練的茶農可就不一樣了，他們可以手上捏一大把，半天就可采七八斤。

茶山多的人家，就請人摘，按斤數算，村里的中年婦女也可掙點收入補貼家用。更為熱鬧的就是唱采茶山歌了，有獨唱，也有男女對唱，增添了不少歡樂。

摘好的新鮮茶葉，不能放得太久，一般是當天“做茶”（客家人對加工茶葉的稱呼）。實在來不及做茶，也不要超過一夜。

把摘好的茶葉，擱在簸箕里攤開，把茶芽上的露水晾干。接著就是炒茶，炒茶是最顯技藝的活了。

母親把大鐵砂鍋洗干凈，坐在灶前燒火，父親則站在灶前炒茶。炒茶是父親的本事，炒茶時，火候十分重要，要控制得當。如果過高，茶葉會出現焦邊，產生焦味，有損品質；火力過低，茶葉容易出現紅梗，也會影響品質和賣相。

柴火慢燒，只見父親用手在大鍋上面試溫，憑幾十年的經驗覺得溫度到了，就把一簸箕茶葉倒入大鍋里。倒入量要適中，不能太多，要分批翻炒。父親把衣袖卷起，用一塊長約一尺的炒茶板不停地翻動著茶葉。有時父親用手掌作勺，直接插入滾燙的鍋里。只聽見鍋里頓時“噼里啪啦”作響，濃濃的茶香瞬間彌漫了周圍，將鄉村浸染得濃郁而又令人沉醉。

灼熱的茶葉在炒茶板的帶動下，左右旋轉，上下翻飛。整個過程，猶如電影里演繹的神奇“鐵砂掌”。汗珠由上往下，水汽則自下而上，濕了衣衫。

當鍋里不再有水汽升起，一片片茶葉蜷縮，逐漸焦硬，與鍋底摩擦發出沉重的聲響，茶葉便可以起鍋了。炒茶的過程，是一雙燙得發紅的粗糙手掌，成全了一杯清香茶；是茶農為了換取一袋袋茶葉，雙手經受炙烤和煎熬后帶來的收獲和期待。

父親把炒熟的茶葉用簸箕裝好，一小批一小批用手使勁地揉捻，使茶汁滲出，使芽葉卷曲成條。久之，父親的粗大的手掌被茶汁染成黑色，胳膊上、頭發上都沾著細密的茶毛。

父親把揉成團的茶葉解散分開，放在簸箕上在太陽底下曬一會，待茶汁干了又放入大鐵鍋上溫火翻炒。茶葉慢慢干燥，并呈現淡白色的茶茸。此時，這鍋茶葉就快炒好了，屋內茶香四溢，屋外蛙鳴陣陣。待干了的茶葉起鍋后，家人就坐在一起把較粗的少數茶葉挑揀出來，其余的茶葉就可以裝袋出賣了。

現在大部分茶葉都是機械加工，在堆子前鎮，每家每戶卻還是手工制作。雖然手工茶品相差了點，但炒出來的春茶保持了原汁原味，是現代器械無法比擬的。那片片讓我魂牽夢縈的茶葉里，傾注著父母辛勤的汗水和質樸的愛。

堆子前鎮逢圩是每月的2日、5日、8日。天還沒亮，母親就起床做飯了。春天早上7點，一家人就吃完了早飯。我們幾個趕著去上學，父親背上早已裝好的茶葉去街上賣。

家里到街上有15里山路，要走一個半小時才能到圩場。如果遇上周末或節假日，我們幾個就會跟著父親一起去街上。

當我們到了街上時，圩場已經熙熙攘攘，街道兩邊有許多茶農擺好一袋袋茶葉在等買家了。堆子前擺賣茶葉不用交什么攤位費之類的，也沒有固定攤位，但是大家都很自覺，只要街邊有空位，都會整齊地擺放。人們也不會搶攤位，反而見面會熱情地打招呼。

“老表，你今天帶來這么多茶葉呀？”“沒有很多，只是八九斤。”……

一陣寒暄過后，大家就會互相看看茶葉，然后交流做茶的訣竅。

一會兒，茶葉販子就過來了。他們一路看，時而在茶葉面前停下來，抓起一把仔細看，放在鼻邊嗅。

茶葉販子來到父親面前，仔細對茶葉看、嗅之后問道：“老表，你的茶葉賣多少錢一斤？”

“你看這茶葉很嫩，白毛茸很多，要80元一斤。”

“能否60元一斤？”

“至少要70元！”

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后，雙方都認同一個價，然后用桿秤稱斤數。算好點好錢后，父親就帶著我們在街上逛幾圈，到市場買我們喜歡吃的面包、蘋果之類零食。

堆子前鎮的客家人，常年有喝茶的習慣，熱水瓶里直接放上茶葉泡好，一整天都有茶喝。也有用茶杯泡上一小撮茶葉。更有甚者，用大茶杯泡一杯濃茶，浸泡的茶葉占了半個茶杯。

我也一直保留著喝茶的習慣，雖然現在有紅茶、白茶、綠茶，有著許多品牌的茶葉，但我還是喜歡家鄉土法制作的綠茶，每年都會回堆子前帶上幾斤，好喝又便宜。

堆子前鎮人相親也一般在街上的茶館。男女雙方家長經媒人介紹在茶館相見，泡上一杯茶，配上幾碟客家小吃，討論家里情況和彩禮之類。談好后男方才去女方家中相親，我幾個姐姐都是在茶館中相親成功的。遂川草林、堆子前等地方，每當逢圩的日子，街上的茶館里就熱鬧非凡，生意十分紅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