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歐陽慶華

1471年春夏相交的一天，一場驟雨剛停，贛江東岸拱起一彎絢麗的彩虹。一簇祥云在彩虹邊飄浮，云蒸霞蔚，壯觀極了。這時，一聲清脆的啼哭從蜀江村歐陽時良家傳來，他的長孫呱呱墜地?？粗@簇祥云，歐陽時良給長孫取名“云”。

童年的歐陽云，整日在書聲瑯瑯的書屋邊玩耍，耳濡目染都是書香氣息。12歲那年，他便考入泰和縣學，當上了秀才。一晃到了16歲，歲在丙午，八月鄉試。

蜀口洲此時已出了7位進士。蜀江村第一位出仕之人就是歐陽云的太爺歐陽永堅。歐陽永堅與大明奇才解縉是同榜舉人，一同進京入朝為官。歐陽云的父親歐陽雍之，只是舉人出身，官卻做到了四川重慶知府（正四品）。

此時，歐陽雍之剛好回家省親，決定帶歐陽云出去見見世面，等下一科再考。三年后的弘治二年(1489年)，歐陽云的祖母病重，歐陽雍之把兒子送回蜀江村。不久祖母就去世了。明朝規定，家有丁憂，不能參加科舉。三年屆滿，歐陽時良又隨老伴而去。就這樣，歐陽云一拖再拖，弘治十一年(1498年)才參加江西鄉試，時年28歲。

戊午科江西鄉試，46名廬陵籍秀才參加了考試。10天后，江西貢院的黃榜前人山人海：“弘治十一年江西鄉試第一名歐陽云。”參加鄉試的廬陵籍學子中，有7人高中舉人，歐陽云是解元。

弘治十二年(1499年)，陽春三月。歐陽云連續參加了會試、殿試，他的殿試排名是三甲第四名。殿試策問題，歐陽云以縝密的思考，老辣的文筆，實事求是地點評時事?？脊袤@嘆：“又一個廬陵解縉來了！”由于歐陽云答題涉及內容太敏感，主考官幾經權衡，好文章也只能屈進三甲。

按規定，三甲進士都是外放，沒有資格進翰林院選庶吉士。當歐陽云來到吏部領官憑，吏部侍郎告訴歐陽云，內閣首輔劉大夏大人打過招呼，江西解元歐陽云要留京。歐陽云接過官職證打開細看：“行人司奉使歐陽云，正八品。”

行人司授歐陽云奉使一職，安排他在大臣與皇帝間行走。官位雖小，但常見皇帝。在泰和老家的歐陽氏宗祠“崇德堂”門廊前，懸掛一塊“朝天八龍”的牌匾，說的就是蜀江歐陽一門21位進士中，有8位京官享有覲見皇帝的資格，歐陽云是第一位朝拜天子的人。

歐陽云在行人司干得風生水起，上司有意栽培這位年輕人，便把歐陽云擢升為從七品浙江監察御史。歐陽云秉公執法，幾起要案命案都辦得相當出色。浙江府臺為此上奏朝廷：“蒙謝堂上特派猛將監察御史歐陽云，助力本省偵辦大案，使得浙江清風沐浴，歌舞太平。”

當時，司禮太監劉瑾專權擅政，深得皇帝寵信。時傳京城有兩個皇帝，一個是坐龍椅的明武宗朱厚照，一個是站龍臺的劉瑾“劉皇帝”。歐陽云血氣方剛，拍案而起，喊道：“劉瑾閹賊，禍亂朝綱。不扳倒閹賊，誓不為官！”

歐陽云剛正不阿，辦事老練，在浙江做出了一番政績。顧命大臣劉健、李東陽向正德皇帝力薦歐陽云去陜西、寧夏、甘肅三邊稽查軍需糧馬。

于是，歐陽云以欽差御史的身份，帶上隨從來到陜、寧、甘三邊。只見沿途房舍破爛，田地荒蕪，流民們一路乞討。他截住流民，問：“這里是不是遭遇了天災？”流民說：“不是天災，是人禍。”流民告訴歐陽云，當地政府三天兩頭催稅捐，朝廷下撥軍糧備馬的銀兩也層層瓜分，百姓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。為了活命，只能外逃乞討。歐陽云經過深查細究，瓜分大頭竟是大太監劉瑾。他將沿途和三邊調查的情況一一記下。

返京途中，歐陽云一路細想該如何向皇帝交差。若實情上奏，怕是皇帝未看到奏折，自己的腦袋早已搬了家。歐陽云靈機一動，把沿途所見所聞編成劇本，寫成詩歌。劇本托付北京戲班說唱，詩歌送給北京的舉子們傳誦。

一個月內，京城的幾家大戲園同時演出《邊塞流民》，各省會館的舉子們也都在傳誦《冤魂千萬》。京城百姓口耳相傳，議論紛紛。

劉瑾聞訊后，想到戲劇和詩歌的源頭在歐陽云身上。此時，歐陽云已離京回到浙江。劉瑾連夜派人趕到浙江，把歐陽云抓回京城審問。

其實這一切早在歐陽云的預料之中。在回京述職的路上，他把三邊記錄以及劇本、詩歌底稿，打包埋在京城郊外的亂墳里，同時做好了死的準備。

劉瑾把歐陽云羈押在刑部大牢。牢頭正好是同年湖南進士歐陽光。為了讓歐陽云免受皮肉之苦，歐陽光把牢里其他罪犯的血衣穿在歐陽云身上，渾身潑上豬血，做出嚴刑拷打的假象，蒙過了劉謹的檢查。許多義士紛紛捎來慰問信，或前來探監，給了歐陽云極大的勇氣。其中，包括因頂撞劉瑾被貶到貴州的同年進士王陽明。他自千里之外捎信獄中，鼓勵歐陽云相信正義，“劉皇帝”多行不義，總會有倒臺的一天。

正德五年(1510年)八月，終于等到了劉瑾被處以凌遲的消息。

“劉皇帝”倒臺，起因正是源于《邊塞流民》和《冤魂千萬》。正德五年三月，清明時節，孝康敬皇太后張氏，到戲園點看《邊塞流民》，邊看邊流淚?；氐胶髮m，她懿旨召見皇帝，給兒子朱厚照講了《邊塞流民》的故事。正德皇帝聽后，心生疑團，欽點大臣楊一清和太監張永去平定安化王的叛亂，順便去三邊核查。張永與劉瑾因權力分贓不均早生嫌隙。這次楊一清、張永聯署向皇帝揭發了劉瑾的十七條大罪，明武宗命令將劉瑾抓捕審問。第二天，明武宗親自出馬，去抄劉瑾的家，家里搜出金銀財寶無數，還發現假玉璽、玉帶等禁物，在劉瑾上朝時常用的扇子中發現了兩把匕首。明武宗見了大怒，終于相信了劉瑾意圖謀反的事實。

除掉大太監劉謹，歐陽云得以釋放，官復原職。歐陽云在錦衣衛的陪同下，來到郊外亂墳處，挖出三邊記錄和劇本、詩歌的原稿，獻給明武宗，并懇請皇上準假，回鄉療養。明武宗看著這位當年英姿勃發的御史，如今被折磨成瘦骨如柴。出于惻隱之心，明武宗準奏歐陽云回鄉，并補發一年半的俸祿，對其三邊查實有功，嘉獎白銀一千兩，由錦衣衛護送到泰和縣蜀江村。

致仕在家的歐陽雍之，每天陪伴在乾元、乾亨、乾貞三個孫子身邊，樂享天倫。唯一思念的是在朝中為官的兒子歐陽云。這天，歐陽雍之突然接到快報，歐陽云就要衣錦還鄉，不禁喜出望外。見到父親，歐陽云的熱淚止不住，多少心里話涌上心頭，卻又哽咽無語。

這年，歐陽云四十歲，正當年富力強，但他已厭倦官場，不想再出仕。他將皇帝賜獎的一千兩白銀，在離泰和縣學不遠的城西，修建了一座書屋。泰和縣學泰斗呂涇野為其題名“碧溪書屋”。廬陵知縣王陽明為書屋題聯：“云卷云舒隨天意，龍顯龍隱任自由。”

劉瑾倒臺后，王陽明由貴州龍場驛丞調任江西廬陵知縣。于是，兩個患難見真情的故友，常常雅聚于書屋。歸隱的歐陽云集中精力著書立說，把自己十多年為官的所思所感，匯集成一部《碧溪文集》。

碧溪書屋作為歐陽云后半生的精神載體，成為當時泰和賢士和廬陵筆友聚會的場所?！侗滔募犯橇艚o后人的一筆震古爍今的精神財富。